在老漢口的江邊有一條狹窄的小路,叫郝夢齡路。83年前,身中兩彈的郝夢齡靜靜地躺在靈柩里,回到了他抗戰殺敵的起點——武漢大智門火車站。那一天,萬人公祭,全城悲慟。
一生戎馬,四海為家,這位抗日戰場上壯烈犧牲的第一位高級將領,將武漢作為了魂歸的故鄉。
△2014年,時年93歲的郝慧英倚著“郝夢齡路”標示,緬懷父親郝夢齡(圖片來源:長江日報)
這是漢口江邊的一條老街道,甚至許多武漢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。它的左邊是陳懷民路、張自忠路,右邊是八路軍辦事處。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天從這里經過,卻沒有多少人知道,這些化作路牌的名字,曾經怎樣染紅了如今平靜的國土。
郝夢齡,河北藁城縣人,出生于中國最重要的政治變革期。當時,戊戌變法的腳步正一步步臨近,挽救民族危亡的呼聲越來越高。長大后,郝夢齡在鄉鄰的幫助下進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學習,隨后投奔國民軍。
郝夢齡女兒 郝慧英:“十四五歲當兵那個時候能當什么兵呢,只能當勤務兵,就是掃地啊打打水啊,就做這些事情,干別的干不了嘛。但是后來我們家那個親戚覺得這小孩兒還挺精明,就這么當兵糟蹋了,就把他送到保定。他在那兒小學出來,就考了軍官學校,從最底層、排長、連長,慢慢一點兒一點兒升,他不是一出來就是當兵,他后來這點兒文化,是他自己要學。”
△抗戰英雄郝夢齡
也許是吃夠了沒文化的苦,郝夢齡特別重視孩子的教育。郝慧英回憶,在她和父親相處的為數不多的時光里,郝夢齡談得最多的就是要好好讀書、上學。甚至直至他壯烈犧牲,人們在他口袋的遺書里還讀到了他的殷切希望:只要國家存在,諸子女教育當然不成問題,別無所念……
郝慧英:“我爸對孩子挺仁慈的,但是也很嚴肅,對我們學習要求就很嚴。他說,你們現在是靠著我吃飯,你們應該要靠自己,將來靠自己就要自己學習,你不學習將來你就沒辦法。”
一生戎馬,四海為家,郝夢齡與家人聚少離多,第一次見到長女郝慧英時,慧英已經三歲了。而當時的中國,軍閥混戰、民不聊生,漫長的軍旅生涯中,隨著軍銜越來越高,郝夢齡心中卻越來越痛苦。
郝慧英:“他不喜歡內戰,所以他幾次辭職不干了,想回家務農。他說,這打仗有什么意思,中國人自己殺自己的人!
△2015年,時年94歲高齡的郝慧英參加湖北之聲特別直播《武漢抗戰,記憶有聲》時講述父親的故事
1937年5月,郝夢齡的第二次辭職申請再次被駁回,他被調往四川陸軍大學將官班學習。就在這途中,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發生了。華北告急!郝夢齡調轉馬頭返回部隊,立即請求北上抗日。
年少的郝慧英還不懂得這場事變對于中國開啟了怎樣的一個噩夢,她還沉浸在與父親難得團聚的歡樂中。在此之前,郝夢齡曾奉命在貴陽修過一段時間公路,郝慧英隨行前往,一共呆了十二天。2015年,時年94歲高齡的郝慧英在回憶往事時,還會反復提到貴州的12天。也許,這最后的歡聚對她來說就像一場永遠不愿醒來的夢。
郝慧英:我跟父親在一塊兒日子不多,比較長的就是到貴州去的那幾天。
記者:1937年,您父親北上的時候您在哪里?
郝慧英:那時候我在貴州。我從貴州跟著一塊兒回來,我在貴州只住了十二天就回來了。
北上抗日的途中,郝夢齡回到武漢看了一眼妻兒、老母,還有一同生活的老外祖母,她們都追隨著郝夢齡征戰的步伐一路從河北南遷,此時正暫居武漢。再一次撇下老幼婦孺,再一次拿起戰槍奔赴沙場,而這一次的敵人是侵我河山、殺我同胞的鬼子,這一次的出征抱定了必死的決心。郝慧英:“我父親臨走的時候寫了一封遺囑。第二天我母親就跟我說,你的爸爸昨天晚上坐在桌子上寫,寫了撕撕了寫,這會兒寫的在屜子里頭。她不認得,她叫我,你看看寫了個什么。后來我拿出來一看,我就很傷心,為什么?因為他寫了個遺囑。他說:我半輩子就打內仗,對國家和人民沒有一點貢獻,這一次是對敵人作戰,關系到我們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,所以這一次我出去打仗,下定決心,成功不必在我。”
郝慧英回憶,自己當時拿著信質問父親,為什么要寫這些話?郝夢齡沒有解釋,一把奪過信當場撕掉了。
郝慧英:“因為只有我大一點,弟弟妹妹都小,我就問他,他把信拿來就撕掉了。所以沒有原件,他撕破了,撕破了以后我們把它擺到一塊兒,在桌上把它拼起來?戳诵乓院笪覀內叶己軅摹:髞硭吡恕K谖覀兒煤脤W習,將來要自己靠自己,另外一個就是說要孝敬我的祖母,我爺爺已經不在,孝敬我的奶奶。”
此時的華北形勢岌岌可危。郝夢齡還沒抵達河北,故鄉就淪陷了。日軍步步西進,9月,在山西的八路軍成功發動了平型關大捷,取得了抗戰首勝。
郝夢齡孫女 郝玫:“到了之后河北一下就淪陷了,他就支援山西,山西保衛中原大會戰。后來我爺爺的弟弟就說,你爺爺走的頭幾天,就穿著個白衣服,騎著個馬,沿著我們老家那個河邊狂奔。他說他作為軍人,他預感自己要犧牲了。”
忻口會戰史料照片
那時候,最小的兒子尚在襁褓之中,幼女郝慧蘭還不會叫一聲爸爸。我們不知道在奔赴戰場的途中,郝夢齡在想什么,更不知道在慘烈的忻口會戰中,執意要到最前線指揮的他是否有過一秒鐘的恐懼,恐懼那殘酷的子彈穿透肉體。無從知曉,因為當時與他一起激戰的官兵全部殉國了。鮮血染紅了黃土高坡,而他們的堅守則為保護華北的最后一道屏障——太原爭取了寶貴的時間。
郝慧英 :“他到前線等于是十月一號接火,十五號正式打仗,十六號天亮就死了,一共就那么幾天。我聽說他走到最前線,劉家麒跟著他一塊兒,他們在最前頭沖,一直沖到了敵人的陣營,是被機關槍掃射死的。機關槍射程沒有多遠,所以他們都是肚子這個地方一個大洞。
忻口會戰
忻口、太原會戰雖然以失敗而告終,但它創下了華北戰場殲敵的最新記錄,也打亂了日本侵略者妄圖速戰速決迅速滅亡中國的陰謀。
山嶺起伏,青草漫山,忻口村戰備窯洞的彈孔還在無聲地訴說著戰爭的罪行。古來征戰幾人回?而對郝夢齡的家人來說,只能從這些遺址中去尋找他的點滴蹤跡。
郝玫:“那些村民都跑出來說,你爺爺在我們家住過,你爺爺真的是個好人吶,攔都攔不住,沖上去的,打得太嚇人了,F在一下雨,底下全是尸骨,你想想兩萬人,從這里把人排都排到那里去了!
郝夢齡是抗日戰場上犧牲的第一位最高級別的將領。毛澤東、蔣介石對此給予了高度評價。漢口《大公報》報道說:民國以來,軍長之因督戰,而在沙場殉職者,實以郝將軍為第一人。
將軍的忠骨被安葬在武漢伏虎山烈士公墓,青山巍巍,他的名字連同他的故事一起被載入了武漢歷史。2015年8月4日,一名叫鄭新忠的關愛抗戰老兵志愿者單車騎行到了武漢伏虎山,他從河北保定老家出發,從盧溝橋一路南下,追尋抗戰的足跡,在他的老鄉英雄墓前默哀、沉思。鄭新忠:“就是一種銘記,因為歷史是需要銘記的,這是一種任重道遠的一種銘記。老百姓把革命精神、民族精神、通過抗日戰爭體現的這種精神凝聚在心里面,國家才能真正強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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