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青在線長汀6月19日電(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見習記者 朱彩云)90多年前,24歲就當醫生的傅連暲常常感到苦惱,“我們的國家為什么變成了這樣?”
1925年,上海發生了“五卅”慘案,當時在汀州福音醫院任醫師的傅連暲,帶頭簽名通電全國。迫于反帝聲勢,來自英國的福音醫院院長離開了汀洲,31歲的傅連暲被推為院長。
這個為教會工作的人自小聽慣了博愛與友善,直到和紅軍接觸,才發現“他們不只愛朋友和家庭,而且愛祖國和人民大眾”。
后來他放棄“飽食無慮”的生活,隨軍遠行,成了最早為紅軍服務的醫生,被稱為“紅色華佗”。他也喜歡上了在蘇區的生活,“這個生活有民族的目的,而不是只為了謀生”。
圖為傅劍平介紹叔公傅連暲,手指處的黑衣服者為傅連暲 朱彩云/攝
從戰爭走向和平,傅連暲最熱愛的事還是當醫生。1927年,南昌起義的槍聲響起,傅連暲的福音醫院收治了一群特殊病人,他們是經過汀州的頭一批革命軍,這300多名傷員里就有徐特立和陳賡。
當時的徐特立50多歲,剛剛加入共產黨,任起義軍第三師政治部主任。10年后傅連暲接受外國記者采訪時,回憶與徐特立交談后的心情,“很詫異,那年我33歲,可是自己有時竟想到:青年時代已經過去了”。徐特立的一句“50歲,正是做事業的時候”讓他深受觸動與啟發。
實際上,太多的共產黨人闖入了傅連暲的從醫生活。
最早認識的閩西地下黨負責人鄧子恢告訴他:“不管你是醫生還是什么人,不管你信仰基督教還是信佛,你首先必須明確:是一個中國人,對于國家前途、民族命運不能不管。”周恩來也給他講醫療與政治、經濟,政治同科學的關系。
從1927年開始,傅連暲接觸的共產黨員不下10位,其中就包括羅化成、惲代英、陳賡、徐特立、譚震林、鄧穎超、周恩來、毛澤東、朱德等。
“我把這些為革命流血的傷員醫好了,也把自己的苦惱醫好了”。這個曾經一心想要醫學救國的內科醫生,開始覺得“眼前清楚多了”,也開始思索治病與救國的關系,到了1934年,甚至選擇了隨黨和紅軍一起長征。
直到傅連暲去世多年,侄孫傅劍平才知道這位在北京當官的叔公有多么“歷盡艱險”,母親嘴里“瘦得像竹竿”的叔公居然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征。“我母親見過叔公,一副傳統文人的樣子”。傅連暲的醫科學生鐘有煌曾這樣描述老師:“文質彬彬,說話輕聲輕語,做事輕手輕腳。”
圖為傅劍平舉著叔公傅連暲的相片。 朱彩云/攝
長征出發那天,長子和女婿為傅連暲送行。長子傅維光喊著“送爸爸上前線打仗”,傅連暲回答:“爸爸只會打針還不會打仗呢。”
一些史料記載了傅醫生初入紅軍隊伍的境況。一次長征途中,部隊行軍在蜿蜒山溝里,一架敵機突然就從兩山中竄出來,一頓機關槍掃射。偷襲之快,連部隊防空號都沒來得及吹響。傅連暲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,不知如何隱藏,還是趕來的周恩來拉他躲進了小樹林。“還習慣這種生活嗎?”周恩來問道,傅連暲沒有回答,只笑了笑。周恩來揮揮手,“會習慣的,誰也不是生來就會打仗”。
最終,周恩來說的“秀才當了兵,學會打沖鋒”沒在傅連暲身上實現,但這位體質瘦弱的醫生還是學會了騎馬,雖然鐘有煌回憶文章里說“傅醫生即使學會騎,也是騎馬水平最低的”。過雪山時為了抵御寒冷,這位患有胃病的南方人也和其他指戰員一樣,學會了吃辣椒。
長征路上,條件有限,傅連暲常常就地取材,治療痢疾、疥瘡、瘧疾和腿部潰瘍四大疾病,比如用子彈里的硝藥止痛救急。
要隨時診治傷員,還要培訓最早的紅軍醫務人員,鐘有煌后來撰文寫到,很難想像,傅醫生是如何走過來長征的。傅劍平后來收集到的叔公的文稿里記錄,傅連暲在長征中“兩次幾乎喪命”。
圖為傅劍平展示傅維暲1938年在延安時的相片,后一張為傅連暲的侄女傅維鈺,曾參加過南昌起義。 朱彩云/攝
其實傅連暲原有很多機會離開這次“死亡行軍”。
“他當時每月有400銀元的收入,包括給人看病的費用以及在教會醫院領的薪水,可以說全家的生活不成問題。”傅劍平說,長征開始前,有人主張送傅連暲回汀州,但張聞天來征求意見時,傅連暲還是說要跟著黨一起走。
這一走就讓傅連暲在革命軍隊里扎下了根,他甚至把整個醫院和自己的家產全部捐獻給黨和紅軍。1952年,58歲的傅連暲寫下《我熱愛自己的醫生職業》,近30年的從醫生涯中,他“在任何困難情況下從未想過改行”。
在與外國記者交流時,傅連暲曾提到過草地時困苦的“40天40夜”,坦言當時醫藥人員和給養時常受到敵人飛機的轟炸,但經過的那么多危險都趕不上“過去國民黨軍隊把我包圍,把我的親戚和學生殺死,控我是一個共產黨的同情者那樣危險”。
史料記載,1929年至1930年間,汀州作為游擊戰爭的區域,在紅軍手中屢得屢失,傅連暲一直對雙方傷病員“無所偏袒”。在這期間,他的堂弟、侄子、學生均被國民黨人捕獲并殺害。傅連暲曾自述,“與我有密切關系的三人均被殺了,但令我告慰的地方就是他們都是堅定不屈英勇犧牲的”。
如今回想叔公,傅劍平對他最早的記憶還是1959年叔公寄來自己寫的書,“讓我們這一代思考該如何安排自己的一生,不虛度年華”。那段時期,傅連暲也撰文鼓勵有志青年學醫,說自己“當年的動機是為了個人利益,是革命改變了對醫業的看法”,認為青年不應該從那種“輕松愉快”的想法出發來選擇職業。
圖為傅劍平在介紹叔公傅連暲生平 朱彩云/攝
據傅劍平介紹,傅連暲的大女兒傅維蓮和女婿陳炳輝均為紅軍醫務人員,次子傅維康早年畢業于上海第一醫學院醫療系,后為中醫學院教授,醫史博物館館長。
當年面臨人生選擇的傅劍平今年也已經70多歲了,愛國和敬業成為他現在認為最重要的東西,“不管是醫生、工人還是什么職業,做好該做的事,記住自己的國家”,就像他的叔公在31歲時聽到的那段話一樣。